袋钻进拖拉机，将尚红孩拽回学校的事情。他最好把那股戾气收一收，眼皮儿不要那么浅，江湖上自有一套更宏大，更复杂，更严苛的逻辑，谁也逃不掉。”
翁鹤鸣声音渐弱，好像一束光线渐渐收拢在雾霾里。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隔着门，沉闷滞重，如擂一面破鼓，噔噔噔一溜烟儿，从走廊一头，一路磕磕绊绊，撞到了另一头。
“没事儿，一切正常。”薇薇摘下一只耳机，把剩余的薯片全部倒进手心，若无其事说，“喝大了的人，都这德行，拆迁队似的。”
薇薇抬手掩嘴，打出一个漫长的呵欠。郑阙发现，她戒指上的那颗钻，不知何时已脱落了。
10
郑阙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电话突然一个鲤鱼打挺，振动起来，周智超的古怪大头出现在屏幕上。“又在通宵床战吗？”郑阙强打精神。
“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宾主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周智超问道。
“你说项目合作？”郑阙这才发觉，今晚的正事尚无任何实质性进展。
“我的大兄弟，你可一定要使出吃奶的劲儿啊，章院长谋划多日，不能在你这里掉链子。你先看看这个视频，我刚搜到的。”周智超挂掉电话。
郑阙点开。视频是一年前的，镜头偶尔晃动，但基本清晰。一列长队在夜色中蛇状排列，有人啃着煎饼。人们引颈望向队伍尽头的售楼处。陌生人在不安而振奋的等待中彼此寒暄，话语中充满试探和戒备。忽然前面的队形因插队被打乱，几个人互相推搡起来。手机摄像头剧烈晃动，看不清人脸，只见脚步来回腾挪。当章院长极具辨识度的嗓音从人群里传出来，郑阙吃了一惊。
章院长吼道：“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他妈用钱砸死你！”
郑阙从手势动作确定，这个声音出自画面里一个提着大包的人。他点击暂停，一帧一帧分辨，层层人影在某个定格处，恰好像劈裂般闪开，章院长的口罩在那一瞬，被对方扯落。路灯下，一张愤怒扭曲的脸完整显现出来。
“章院长愚人节那天去雄安炒房了？”郑阙再次接通电话，“他那提包里，会不会就是现金？那一带不是冻结楼市了吗？”
“那天，售楼处挑灯夜战到半夜两点。县长凌晨才带着特警，紧急封盘的。”
“这有点儿讽刺吧？章院长不是经常教诲师生，房住不炒，要把主要精力……”
郑阙的话被周智超打断，“你真的不知道吗？章院长简直是全方位介入雄安新区啊，原因你懂的：副校长刚刚空出一个位置。章院长卧薪尝胆，志在必得。这次他是卯足了劲儿，要争这个坑儿的。可他科研实力不够，只能用政绩来凑了。雄安新区是全国热点，同城的冀北大学已经成立了‘雄安新区研究所’，我们学校能不急吗？要是能成立一个机构，跟那边的项目实打实地挂上钩，就比那种单纯自high性质的研究所耀眼多了，也会是竞争副校长的一个重量级砝码。章院长哪里顾得上尚红孩是否吹牛，他在意的是这条线索。他派你去，只是打个前阵，暖一下场。我听说，他后天就要带领人马，驱车去绿能新源公司了！按说，他按捺不住，今晚就该问你了。明早你可别迟到，他肯定会喊咱俩去他办公室！”
郑阙瞟了一眼墙上的“秃瓢灯”，出了一身冷汗。
“章院长前半辈子不顺，一直输给别人。上一届好不容易要当院长了，却意外被即将退休的老翁打败。老翁做了一年院长，假托自己年事已高，家事繁冗，深明大义禅让，却被讹传为脾气太臭才丢的官。本来这个位子要给机电学院一个博导，结果被章横刀夺爱。那个人带着团队和课题，投奔了秦皇岛一所部属高校。章院长多窝囊！一点也不名正言顺，你说他能心平气和吗？”
“章院长不是很欣赏翁鹤鸣吗？什么场合都把翁捧在前面。”
“老翁两口子，就是章的两杆枪。你看今天下午，哦不，准确地说已是昨天下午，司墨燕揪出来的论文造假者，你知道是谁吗？是科技处袁处长的小舅子。当年是因为袁处长的关系，才破格硬塞进学校的。那么多箱包堆在会议室，像行李托运站，司墨燕为何能精确定位，快稳准狠？这是章院长早就部署好的，他知道司墨燕最嫉恶如仇。袁处长省厅有人，是本届副校长呼声最高的人选。这次小舅子坑姐夫事件，袁处长形象大毁，如粪泼身，因为他还兼任着学校‘学术不端巡查小组’的组长，而那篇假论文的通信作者，小舅子竟署上了姐夫的名字，讽刺吧？据说袁处长晚饭时，已经和老婆打了一架。小舅子血浓于水，闻听亲姐姐有难，跨越大半个城市，驰援而来，与姐夫决战。袁处长家的露天大阳台，差点变成激情大舞台，全小区现场直播。这两杆枪，厉害吧？”
“可是老翁夫妻俩，时不时叭叭地响一梭子，他们的形象无论如何也不能盖过章院长呀。其实老翁去年的白石山‘断筋门’事件，章院长就住在隔壁，是他亲眼看着老翁被抬上车的，怎么会不清楚真相？但他从未替老翁辩解过。老翁身上有污点，才无法挡住自己的光辉。”
郑阙愣住了，这时，电话那头传来隐约的女声，夹杂着周智超的声音：“对，是绿能新源公司，叫尚红孩……什么什么？What the fuck！郑阙！我一会给你发微信，还有劲爆消息。广告之后马上回来，请不要走开。”
电话断了。
郑阙疾速翻着手机，忽然发现章院长几小时前的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像不起眼的路人甲般无悲无喜，却又似乎隐藏了无穷内力：怎样？
郑阙手指踯躅。此时周智超的微信奔袭而来，是几段语音。
我老婆说，尚红孩的绿能新源公司，分管商务的副总，恰好是她人大MBA的外聘讲师！和学员们混得还都挺熟！刚刚那副总发了个朋友圈，我老婆见他没睡，就聊了几句，得知那辆路虎车是公司的，不是他自己的！哎哟你不知道他下午演讲时那个吹啊，像个人生赢家，通过个人奋斗走上金字塔顶，在一线城市过上了高品质的生活，把底下的学生唬得一愣一愣。副总说公司怀疑尚红孩这小子，偷偷把机密营销数据，卖给了一家短兵相接的“友商”，这是从业大忌，高层早已咬牙切齿，紧急调整方案，对他严严实实封锁消息，暂时按兵不动。碍于雄安新区这个项目，一直是尚红孩在跟……我靠，当初是谁那么瞎选中他的……现在收拾他，投鼠忌器，只能先引而不发。等绿色能源项目尘埃落定，他可能就会一辈子躺在行业的黑名单里，甚至会获刑。
还有，尚红孩这类岗位的收入，基本工资很低，全靠辛苦出差，维系客户，才有业绩提成和奖金。真正拿高薪的，是研发岗和管理层。尚红孩以公务消费为由，到处胡吃海塞，早就触发了公司的追责机制……咦？你们今天是在哪儿Happy？……而且他名下还牵涉好几家网贷，胆儿真肥。你说，绿能新源公司会和这样一个员工的母校合作吗？额滴神，章院长还要率团队去洽谈，这是上赶着让人打脸啊……还有，铁板钉钉的副教授职称，很可能要离我而去了，我也没弄明白为什……
嗡的一声，手机电量不足，挣扎一番，自动关机了。
郑阙嘴巴合不上了。他撩开厚重的窗幔，看到外面的大雾，像潜藏已久的伏兵，劫持了整个城市。
酒劲渐退，郑阙犹豫着，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尚红孩。薇薇此时也站起身，他忽然发觉，薇薇其实很矮，麦秸色的头发干枯纠结，头顶隐藏了丝丝白发，似一朵被虫子蛀空了芯儿的干菊花，或许是体质欠佳，加上长期日夜颠倒所致。她胸衣的亮片已脱落不少，不知是衣服质量差，还是被性急的恩客撕扯掉了。从居高临下的视角看去，薇薇的两瓣扁平大胸尽收眼底，它们各自雄踞一方，势均力敌，疲惫而坦然，垂落在两侧，上面隐现着青色血管，如地图上的河流。郑阙心里一燥，好像有毕毕剥剥的火苗引燃了柴草。他想伸手过去，像秋风摧残山坡般，狠狠揉搓它们。然而此时，突然咕噜一声，薇薇张口，打出一个圆滚滚的嗝，一股辛辣的葱味结结实实地逸出，像《一千零一夜》里的瓶中魔鬼，恰到好处地扑灭了郑阙的欲望。他只好收回那只不安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再想到司墨燕的病情，摊开在不锈钢托盘里的乳房，漫长曲折的刀口，粉亮的肌肉和黄色湿润的脂肪，更是一丝感觉也没有了。
薇薇眼睛没抬，却似乎已察觉到郑阙心思的起伏。
她的假睫毛晃了晃，略一迟疑，说：“你再去卫生间吐净了，就恢复了。”
郑阙几乎有些感激她了。
薇薇又忽然狡黠一笑：“咱俩唠了一通嗑儿，愣是没做，不知道他俩啪啪啪了多少个回合……”
郑阙一震，方才想起柳一驰和尚红孩，尤其是柳一驰这个青瓜蛋子，不知道是否真的回学校去了。他拍了一下脑门：“我去找他！说罢拔地而起，砰地扯开门。”
“嘘……”薇薇赶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