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新炜

　　当兵在外几十年，退役了，才回到魂牵梦想的母亲身边。

　　母亲是典型的农村妇女，也是思想比较封建的妇女。从小是在棍棒和训斥责骂声中长大，她特别珍惜新社会妇女得解放后男女平等生活。直到我有妻子前每次休假，回到母亲身边，她总要泪眼蒙蒙地用她那饱经风霜粗糙的手撩起我的军衣，抚摸我脊背上那快不大不小的疤痕。

　　那是我当兵离开家乡的前一天晚上，二娘才告诉我的一个秘密：说母亲当初嫁到我家时，除了一身破旧衣服，既无彩礼也无嫁妆，好像有愧似的每天没日没夜地操劳，直到怀上我都快临盆了也要上山打柴，拾缀农活。还说我出生那天天气特别好，母亲扛上锄头早早出门，在家对面的山地里锄土，快晌午时，她突然感到难忍的腹痛，估计快生了，于是丢下锄头，再也走不动了，便一头栽倒在地边的沙坑里，之后便是一阵竭斯底里的喊叫。半小时后，听到喊叫声的二娘才气喘吁吁从另一块地里赶过来，只见母亲泪流满面，牙齿紧咬着下嘴唇，全身是血，有气无力地躺在沙坑里，赤条条气息微弱的我倒夹在母亲两腿间，从头上，嘴里到脚全是血染的沙子和泥巴，捏紧着两只小拳头上下挥动似乎和命运还在抗争。二娘来不及多想，环顾四周急忙一把抓来一把锄头割断连接我和母亲之间的脐带，提上我的两只小腿用布围腰兜着没命的跑到家里通知父亲：“快，你婆娘出事了，在山上沙坑里。”说完，两手捂着胸前的布围腰又一路跑到两公里以外的接生婆家。接生婆急忙找来几块碎布擦去我身上的泥土，又倒提起我的两只小腿抖动让嘴里的赃物流出来，接着往我的嘴里灌了小半碗白糖开水。见我止住了嘶哑的哭声后，接生婆把我又放回了二娘的围腰里，然后进屋一阵翻箱倒柜，找出几件破旧的小儿衣服递给二娘：“这娃儿命苦，拿着回去吧!用温水给洗洗澡再穿上。”

　　二娘兜着我赶到家里时，山弯里的茅屋户户都冒起了炊烟。听二娘说生了个“带把儿”的，几个长辈才提起热水和脚盆来到我家，一些好心的邻居也赶来看热闹。在一阵手忙脚乱后，当二娘打开布围腰把我提出来时才发现几颗米粒大的小石子粘在我的脊背上，早就把我细嫩的肌肤磨得血迹斑斑，躺在床上刚刚苏醒过来不久的母亲听说我脊背上受了伤，心里一阵酸楚又昏过去。

　　后来，我慢慢地长大了，脊背上的伤变成了疤痕。只是记得童年光着膀子依偎在母亲身边时，她爱有事无事地用她粗糙的手在我的脊背上抚摸来抚摸去。就是这块自己的手不容易够着，眼睛看不到的疤痕让我懂得了一个苦命孩子的悲欢和一个善良母亲养育孩子的血泪与辛酸。到部队后，我见苦就吃，脏活累活抢着干，拼命的工作，不论去高原，上海岛，还是扑边疆，我都没有退缩过，也从没有掉过一次眼泪。而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脊背上的疤痕和我内心的苦衷。

　　直到那年结了婚又有了小孩，为人夫，为人父后，越来越矮小且佝偻着身子的母亲用手再也够不着我的脊背了，也许是怕儿媳、孙子笑话。回家时她老人家也不再撩我的衣服，总爱把小孙子拉到跟前，时不时用手在小孙子光光的脊背上滑来滑去。

战场生活

作者工作照

　　四川省荣县 郑新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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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