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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马:柳青墓前的沉思

日期:2016-06-02 08:39:00        来源:狄马之思想的防空洞    浏览量:


    想通了这,你就会觉得人世间的一切名利角逐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也许有人会说,想通了又能怎么样?想通了当然也不能怎么样,但想通了你就会对多如过江之鲫的体制内作家,沐皇恩,表忠心,争课题,抢镜头,甚至为了职称和房子不惜以女妻之的猴戏,多一份淡然,少一份怨忿;你就不会因一时的得失捶胸顿足,谁能知道他死之后的风朝哪个方向吹?

    站在柳青的墓前,眼见蓬蒿乱飞,野雀交尾,你相信在党道、官道、世道之上还有人道、天道。“文以载道”的“道”过去将它简单理 解为“孔孟之道”,现在看来何尝不是指“天道”、“人道”。《红楼梦》在概括人的命运时有“乘除加减,上有苍穹”的谶语;《新约全书》中耶稣对门徒论道, 说“凡自高的,必降为卑;自卑的,必升为高”。

    具体到文学方面,就是一个作家如果他确实是有才华的,他的作品确实是有价值的,生前哪怕潦倒得像吴敬梓,冬 天靠绕着城墙跑步取暖,死后也会被人挖掘,纪念;反过来,一个作家本来就毫无才能,他的作品靠时势推动风行天下,奖杯鲜花洒满一地,热闹得像刘德华,得宠得像小燕子,死后也会悄无声息,生养过他的土地也会不记得他。

    对一个作家来说,所谓的历史公正性就是,生前给了你的,死后便不再给你;反过来,生前没有给你的,死后必加倍偿还。当然你可以说,我只管生前逍遥,不管死后萧条,像法国国王路易十四说的“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但这是一个典型的“唯物主义者”的态度,一个真正有信仰的作家,哪怕他只有些模模糊糊的世俗信念,他也不会连死后的毁誉都不顾及。

    顺便说一句,“十月革命”以来半个地球的监禁、杀戮、阴谋、流放、政变、饥 荒、战争、掳掠的苦难告诉我们,唯物主义是世界上最可怕,最无耻,最肆无忌惮,最不择手段的信仰,如果这也叫信仰的话,那么,哪怕是在最偏僻、最愚昧的乡 村,信仰一些牛鬼蛇神、藤妖树怪的老太太都比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做起事来有操守,有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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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青当然是有信仰的,柳对底层农民的感情也是用不着怀疑的,这从他曾利用创作间隙先后完成的《长安县王曲人民公社的田间生产点》、《耕畜饲养管理三字经》 和《建议改变陕北的土地经营方针》可以看出他对底层民瘼的深切关注,他甚至把《创业史》的稿费全部捐给长安县架电线,又把零星稿费捐给生产队装灯泡。

    但问题是,指导柳青创作的基本信念是错误的,因而,建立在这种基本信念之上的创作方法自然也是靠不住的,甚至因为他对这种信念愈坚定、愈真诚,做起事来便愈会 觉得真理在握,不顾一切。简单地说,就是越真诚越坏。

    柳青在中国作协第二次理事会上有一段发言:“只要你不从个人的角度考虑,时刻记住这是党和人民的事业,任何国内外不正确的理论和不负责任的空谈,都不能利用你前进中的困难把你诱出轨道!”这种为大多数人着想,为人民的利益赤膊上阵的热忱值得钦佩,但作 为一个作家,他恰好遗漏了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个人的角度”。“

   
任何国内外不正确的理论和不负责任的空谈”都没有把他“诱出轨道”,是因为他在党自己的 “不正确的理论和不负责任的空谈”中陷得太深。换句话说,“任何国内外不正确的理论和不负责任的空谈”都没有能够利用我们“前进中的困难”,而恰好是党自 己的“不正确的理论和不负责任的空谈”为我们制造了众多的“前进中的困难”。

    众所周知,《创业史》发表的60年代初,正是“人祸”横行,有谷不能收,三千 万农民被饿死在自己庄稼地的年份,而最直接的原因恰好导源于柳青在《创业史》中竭力讴歌的“合作化道路”。现在专家指出,甚至不用专家,智力正常的人都会 明白,如果当初不要将农民的土地抢夺净尽,哪怕多留一点自留地,农民中就连一个“二流子”都不会饿死。

    像那个年代大多数的作家一样,柳青真诚地相信,“私有制”乃万恶之源,人们,尤其是农民,只有将自己的土地和财产和盘托付给一个自称是为人民的党,然后再 由这个党认定的计划当局按照自己的意志重新分配生产和生活资料,就能摆脱贫困和不幸。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有权支配一切——包括亿万人的生命——的党都 是一些有缺点,能跌倒,会撒谎,要死亡的人。和我们一样,这些人贪财好色、骄奢淫逸,没有一种局限能够小于我们。因而,当人们在竭力按照一种高耸入云的理 想缔造未来时,未来却朝我们预计的相反方向奔去。这是人类在二十世纪制造出的最大悲剧,当然在全能者看来,这无疑也是一出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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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如果人们仅仅把这样一种认识限定在理论的范围内,那么,从东亚到欧洲,再到西伯利亚的广大地区,数以亿计的人死于非命就可以避免。但令人惊奇的 是,这个理论从它诞生的第一天起,就不满足于仅仅是一种理论。它公开宣扬暴力革命,而当暴力革命真的在一些国家试验成功时,权力的中心就成了真理的中心。

    具体到作家柳青,他所从属的党要他按照一种“先进的世界观”武装自己的头脑,然后用武装起来的头脑看待尤其是要指导世界万物。他们不承认人的灵魂是上帝给的,只说,人的灵魂可以而且必须按照党的意志重新塑造,这样,作家就成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而上个世纪数以万计的作家、文人、知识分子、自然科学家庾毙、 流放、家破人亡的历史,恰好证明人的灵魂是不能改造的。上帝赋予每个人的智慧和悟性是不一样的,就像上帝赋予每一种生命的智慧和悟性不一样一样。作家用一 种自以为先进的世界观图解生活是错误的,实践证明是误人误己的。

    作家的灵魂只能按照自然的法则在生活中慢慢喂养。一个真正的现实主义作家,必须遵循自然的 生活逻辑,与天地万物交通,从而感悟造化的神奇和美,而不是从一种先验的世界观中,推演出一种理想的乌托邦,然后再用这种理想的乌托邦强暴生活。

    在走出墓园下到皇甫村的路上,我们遇到一对提筐行走的母女。我们问她,柳青住过的房子是不是还保存完好?她说,好个啥呀!没有人来,早就被雨水冲跨了。我 们又问,皇甫村人的生活现在怎样?她说,能怎样!靠山吃不上,靠城路太远,凑合过日子哩!

    如果坡上的柳青地下有知,听了这个妇女的话,并知道他所讴歌的“ 合作化道路”已被他所热爱的党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代替,梁三老汉不再是落后的代表,而是知道维护自己合法权益的好公民,梁生宝用喝面汤省下来的钱, 为当时的工业积累提供了“第一桶金”,而仅仅过了五十年,这些国有企业的老板,揣着由无数个梁生宝省下来的钱到澳门豪赌,或者干脆转在国外银行,这个自奉 甚俭的老人不知会不会在地下叹气?

    在皇甫村转了一圈,傍晚时分,我和刘九生夫妇重新回到塬上,向这个古典共产党人、长眠于此的我的同乡告别。晚霞中的墓园凄凉如血。我不知道,我死之后的人们会怎样评价柳青;但我知道,在可以想见的将来,除了专业的文学史研究者,他的作品不会有太多的人关注。《创业史》和他的其他小说用不了多久就只具有文献价值。简单地说,就是他墓园里的荒草只会越长越高,兔子只会越来越多。就是这样。

 

责任编辑:王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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