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的时候，每当放寒假，便匆匆往家赶，不为别的，只为赶上外婆的生辰寿宴，农历十二月八日，腊八节。在宿舍里一边手忙脚乱收拾行李，为了拿不拿一本书纠结，一边却还撇脚地唱着歌：“今天是外婆生日，我穿上复古新装”，那歌声自是常被舍友笑话的，笑话归笑话，难掩的是我心中的喜悦，要回家了，要见外婆了，要和亲戚们见面了。
外婆去世后，这一日便成了她的忌日。三个舅舅、姨妈、大姨还有妈妈以及一群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不约而同，结伴而行，去外婆外公的坟上祭拜。妈妈姊妹六个是每年不缺的，我们这帮老表这就不一定了，工作在外，忙碌奔波，今年这几个去，明年可能就换了那几个，但是在心里，谁也不曾忘记。
2016年的腊八节就这么来了，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因为拆迁，明年要搬走，以后这个村也就不存在了，大家拿了拆迁款，各奔东西。一个村子就这样散了，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再怎么不舍，也没有办法。舅舅们、姨妈、大姨和妈妈和往年一样又去上坟祭拜，给老人烧纸、烧钱、烧吃食，跪在地上叩头，大家心里都怪怪的，是在祭拜老人，何尝不是向整个村子告别，向久居于此的故乡告别。没有故乡的孩子是可怜的，不曾想，这一天终于轮到舅舅们身上。
还记得八月末，参加表弟上大学的喜宴，天气已经不再炎热。表弟是三舅的儿子，年龄最小，上大学也最晚。他上得是西安石油大学户县校区，离建大草堂校区不远，草堂寺可是大大有名，佛教的三教祖庭，难得的圣地。
但最令人震撼的是外婆村子的剧烈变化。整个村子都在大修大建，三个舅舅也不例外。这之中，二舅的动作最小，因为长年教书在外，房也是在老宅的地基上新盖的，本来打算租出去，如今也不用租了。大舅和三舅家可是大动干戈，多年的旧墙老屋崭然一新，铺了地板，贴了壁纸，粉刷的粉刷，收拾的收拾。我们感慨不已，当初要是这么住多好，如今这么做，虽有骗取拆迁款的嫌疑，但更多的却是漂泊无依的苦恼。
即使百万现金到手，又将何去何从?人还是那个农村人，庄稼还是那份庄稼，真进了城，反倒尴尬。农具粮食往哪放?谋生之业何处寻?难不成真要吃那些拆迁款，坐吃山空，谁也知道，那不是长久之计。拆迁的安置房倒是盖好了，独独的几幢大楼，周围商店、医院、学校、饭店、娱乐场所什么也没有，看你住不住。不住的话，便折成钱给你，或去城里买房，或去周围的村子买房租房、买地盖房，有那么一点茫然。
站在小舅家的后门口，凉风习习，玉米碧绿，小路通往远方。回忆儿时在此捕蝉抓鸟，游戏闲逛，可真是令人难忘的愉快时光。那时怎么想,也想不到会有今日拆迁之事。装修屋子的破烂家什堆积在一起，随便翻翻，找到很久以前的老木箱子。妈妈说那是她小时候装钱的箱子，可真是有了年岁了。安锁的地方还有一枚铜钱，找来钳子，费了好大劲才取下来，一看：康熙通宝。外婆家以前也算大户人家，铜钱有好多，后来都散失了，这恐怕成了最后一枚。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宝贝，大家时长念叨，却好像谁也不曾见过。
打开箱子，无意之中发现了真正的宝贝——书籍，二舅的书籍、课本，好几十本，实在不少，尤以这三套最为珍贵：朱东润主编繁体《中国文学作品选》，全套四本;王力主编《古代汉语》，全套四本;游国恩主编《中国文学史》，全套四本。可谓本本精华，套套经典，保存得也很好。此外还有《刘宾客文集》竖排本、《颜真卿字帖》、《文学概论》、《外国文学作品选》等书，再就是一些作业、讲义和《收音机爱好者》杂志了。
犹记幼年之时，翻阅二舅所藏书籍的神圣之感萦绕心头，虽然看不懂，却时常翻看，憧憬着大学的美好，将来的生活。如今再翻，物是人非，外公外婆已然仙逝，而村子也拆迁在即，那无忧无虑的童年，在外婆家居住、嬉戏的场景似乎也要随这拆迁袅袅而逝了。
拆迁，拆迁，人心浮躁，家家忙碌，二十年前的日子，虽穷，却无比快乐，也无比地让人怀念。
屋子可以拆掉，家具可以再买，记忆有时也会模糊不清，但风俗习惯、文化文明却是千年传承，难以改变的，值得我们进一步继承、发扬。比如那几本《中国文学史》的书籍，在我心中，实在价比黄金。若干年前，人们吟诵着诗经楚辞、唐诗宋词，若干年之后，这些音韵铿锵、对仗工整的句子还会口耳相传，世世代代铭记不忘的。从这个角度来讲，这些书籍绝不是破烂，他被人勿放在破烂之中，是破烂之中的黄金。这些书籍所承载的知识，对于中国文化来说意义重大，远非几幢别墅、金银财宝可以比拟的。
想起外公外婆生前，对我们这些孩子的关心、疼爱，如今天人永隔，可真是心中不能言，肠中车轮转，泣下泪沾襟。报答长辈、亲人的最好方式不是别的，正是干好自己的工作，做好手边的事情，写好笔底的文章。所谓幼青壮衰，生老病死，循环往复，无穷无尽，繁衍生息。
干好自己的工作，做好手边的事情，写好笔底的文章!
呜呼哀哉，尚飨!
咸阳市三原县 李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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