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步摇
三伯和新来的保姆又吵了一架,这已经是三伯第三次和这个保姆吵架了。
三伯一个人窝在阳台的躺椅上,微微摇着!每次我来,他都躺在这个椅子上。三伯六十多了,两儿一女,子女们都出息。唯一遗憾的,是三伯母早逝,三伯一个人,孤寂寂的。
原来的保姆珍姐在三伯这里很得势,三伯经常偷偷给她钱,连家里的电器都给她。堂姐非常恼火,给三伯换了保姆,然而其他的保姆三伯都不乐意,他闹着要自己回老家把珍姐再请来。
“三伯,珍姐挺勤快的是吗?所以你喜欢她?”
“是啊,我和她相处习惯了。”
“噢,她给你绣鞋垫?”
三伯拿出几双绣花鞋垫,白底红花,并蒂莲的花样,针线细密,一看就是巧手绣的精品。我笑了,一边把玩着鞋垫,一边打趣三伯:“这不是珍姐秀的。”珍姐不会做针线活,我知道。
三伯很尴尬,有点不知所措,我只好引导他:“三伯,你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帅吧?有没有初恋情人,红颜知己之类的呀?”
三伯就这样跟我追忆起了往事,许是心事搁的太久了,需要夏日的阳光烤烤,许是绣花鞋垫太明显,已经掩饰不了什么了。
“我有个中学同学,叫云英,她会写诗,会跳舞,会绣花……”
“丫头,你是不知道,有时候我一觉醒来,家里静悄悄的没个声响,我就迷糊了,忘记我在哪了,突然就想起你云英阿姨在池塘边上洗衣裳的样子,那时节我就坐在旁边瞧她,细眉细眼,胳膊白生生,她回头冲我浅浅一笑,我就觉得光阴那么长,我怎么也不会老。”
“你云英阿姨最喜欢躺在她爷爷的躺椅里装睡了!”
“说起来真是巧啊,珍姐是你云姨的侄女,那眉眼,真像!”
云姨相貌出众,身形婀娜,她和三伯从小玩到大。云姨的母亲是有名的嫌贫爱富,当时在村里放出话,要娶她的小女儿,必须出多少多少彩礼,惹得我奶奶很不高兴。偏偏那时节,云姨去姐姐家帮忙秋收,遭到了她那个二流子姐夫的侮辱,一朵未开的花就这样毁了。我奶奶咬死也不同意三伯和云姨的事情,听说三伯跪着求奶奶,奶奶却以死相逼。
后来奶奶安排三伯当了兵,我们一家也进了城。云姨被她母亲许给了一个年龄相差很大的男人。两个有情人就这样错过了。
难怪三伯结婚那么晚。难怪三伯一直不敢回老家。 难怪三伯那么喜欢摇椅。
“你云姨一辈子受尽了苦楚,没享几天福呀!她应该住在亮堂堂的屋子里,躺在舒服的椅子上。”
听话听声,敲鼓听音,三伯的意思很明白,云姨如果能来,也是三伯的福气。这事,我做小辈的,应该替三伯操心,三伯最宠我了。
去乡下接珍姐,顺便远远地看了云姨一眼。云姨当时坐在家门口绣鞋垫,灰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弯眉细眼,看起来干净利索,我心里不免赞叹起三伯的眼光来。当珍姐说起云姨的小儿子赌博成性时,我的心一路沉了下去,“家里穷的连个电视也没有,就靠着我姑绣鞋垫赚点钱。”。
“珍姐,我三伯最近见过云姨没有?”
“没有。”珍姐说:“三伯让我带话,问云姨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给他回信。问还记不记得他这个老同学?”
我姑回说:“老来多健忘。”
珍姐有些遗憾:“怎么就这样忘记你三伯了呢?”
初恋是男人的魔咒,也是女人的槛,忘掉怎么可能呢?何况我三伯这么一往情深。“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白居易的诗,珍姐不懂,我懂。
说到云姨赌博的儿子时,在公安部门上班的表弟首先表示了忧虑,怕惹来无尽麻烦,接着大表哥和表姐都投了反对票,他们求我把那句诗压在心底,永远不要拿出来,几千年以前的诗句,让它发霉去。我妈替我答应了下来,云姨和三伯到老,还在重温着几十年前的相思。
堂姐像是为了表达某种愧疚,不再给珍姐发号施令,儿女们积极地给三伯物色新老伴,三伯一个老太太都不愿去见,但也没有去找云姨。
看着三伯一天天倔强地活着,终日没有个笑模样,我终于忍不住了,决定告诉三伯真相。
我躺在三伯的摇椅里,慢慢的把话题引向唐诗,引向白居易,然后说起云姨的“老来多健忘”。三伯很淡定,他跟我说,后一句是“唯不忘相思”。三伯说:“我知道,念书的时候,我和你云姨经常在一起背唐诗,你云姨最喜欢白居易了。”他说,孩子们高兴,他就高兴。有缘无分的事情这世间处处都是,别人能过,他也能过。
三伯在腊八那天突发脑溢血,摔倒在厕所里,急救后落下了后遗症。他说话声音像浆糊一样囔囔的不清楚,一条腿一撇一撇的,靠着拐杖勉强能走几步。全家人看着三伯突遭病患,心痛又无奈,表哥表姐轮流住在家里伺候三伯,精疲力尽。
陪三伯的时候久了,表姐发现三伯一天比一天沉默。他还是喜欢摇椅,一坐几个钟头。他拿出那双鞋垫,宝贝似的翻来覆去看。
看着三伯孤寂沉闷的样子,表姐撑不住了。她求助于珍姐,问云姨能不能来看看三伯,给老人一点鼓励。珍姐提出个临时方案,让云姨先来替她几个月,等珍姐儿子考完大学,她再来。表姐心里忐忑,不知道云姨愿不愿意伺候一个病人。
云姨来时,我们都在,她显得局促而不安。但她看见三伯后,却恢复了平静,开始忙里忙外。我想,她是怕刺激到三伯。我扶着三伯走到饭桌前,云姨端着一碗小米粥,慢慢地吹,然后一勺一勺喂给三伯。三伯疑惑地看着云姨,闭紧嘴不肯喝粥。我大声解释:“这是新来的保姆,珍姐临时回去几天。”
三伯点点头,看云姨。云姨从口袋拿出一条纱巾,淡紫色的。三伯眼泪立刻流了下来。他颤抖地举起手,指摇椅:“给你的!”
那天我去看三伯时,云姨正教三伯说话,她温和的看着三伯,认真自然地擦去三伯流出嘴角的口水,三伯露出了他生病后最欢喜、最满足的笑容。
作者简介:陈梅,笔名,金步摇。女,70后,现居西安。陕西省职工作家协会会员,于于《骏马》《博爱》《青年文学家》《喜剧世界》《陕西农村报报》《西安晚报》《西安日报》《现代快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百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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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