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我已经有十几年不在老家过中秋节了。在老家的小山村，有一栋母亲和父亲相濡以沫了一辈子的老屋，这老屋这土地，母亲是离不开的。母亲喜欢生活在老家，养上几只鸡，种上几畦菜，默数着岁月的黄昏，只有逢上年节才会到城里和我们团聚。
如今，母亲渐渐老去，昔日挺拔的身躯不再，变得如枯树一般弯曲了，爬满皱纹的额头增添了丝丝银发，红润的脸庞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操劳一世的双手布满了老茧。今年的中秋节，我们决定回老家去陪母亲过一个中秋节，重拾在乡村的那些远去的却充满温暖的时光。
一大早，我就去超市购买月饼，货架上的月饼琳琅满目。母亲不喜欢吃那种包装精美、价格昂贵的月饼。记忆中的中秋，母亲就买三种月饼，一种是切糕，一种是软糕，还有一种是“月光饼”。奶奶的牙不好，软糕是给她备的;两个大大的月光饼是给我们兄妹俩的，所谓月光饼，就是样子像向日葵的圆盘，上面留有嫦娥奔月的图案。最难忘的是那种切糕，方块形、灰褐色的，里面夹杂着芝麻粒、冬瓜丁，香甜可口。
回到老家熟悉的院落，一排五间的两层楼房还是老样子，只是显得苍老了几许，格外的灰暗。院子里那株桂花开了，浓郁的香味弥漫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攀爬在厨房楼顶的三角梅依然开得喜人，花瓣随着秋风悄然飘落……
小时候，我家院子右侧厨房的水泥楼顶上是赏月的最佳场所。紧靠厨房的是一个小园子，父亲在那里种植着好几棵枣树，是他在上饶任教的时候带回家亲手种下的。这些枣树有两种，据说都是陕北枣的种类，一种是个儿大，核小，叫木枣;另一种则是浑圆的，个儿小，但味特甜，就叫圆枣。枣树下是母亲开辟的菜园，种上好多蔬菜，如今时令已过，园子里变得一片荒芜。
那时的中秋之夜，一家人吃过晚饭，我们爬上厨房楼顶，搬出小圆桌，摆放好月饼、板栗、桔子。准备好这一切，我们就面对着月亮升起的天边，期待着月亮的出现。奶奶对我们说，月亮里住在一个很美丽的嫦娥，在中秋的夜里会向人间撒桂花……院子里那棵桂花树是不是嫦娥仙子撒下的，我不得而知——我只是沉浸在奶奶描绘的神话世界里，中秋的场景就这样深深地烙在童年的记忆里了。不一会儿，皎洁的月亮挂在村子上空，柔柔的照在小院，照在老枣树上。父亲端着他的小茶壶上来了，一家人围坐在小圆桌旁边，静静地守着月光，品尝着月饼，一同度过中秋这个迷人的月夜。时光在指缝间点点滴滴地滑过，多年以后，一家人赏月的场景还不时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当夜幕驱散最后一抹残霞，天色开始渐渐暗下来，薄暮像一张无形的黑色大网缓缓撒下，我沿着村前的那条熟悉的小路漫步前行。村旁的小河静静地流淌着，河水很浅，裸露着一些狰狞的石块，青褐色的。河面上泛着鱼鳞般的微光，依旧弹唱着那首流经千年的古老的歌。暮归的老牛迈着稳健的步伐，甩着它长长的尾巴，踏着夕阳留下残迹回栏了，后面跟着的小牛不时发出欢快的哼叫。村子的炊烟开始升起来了，袅袅地飘向远方的群山。其实，故乡炊烟的味道总是牵引着人们归家的心。
母亲准备好了晚餐，春卷、酿豆腐，这些都是她最拿手的好菜，也是我们家每一个年节必备的菜肴。摆好了碗筷，母亲念叨着：可惜孙子没有回来呵!儿子远在广东求学，这么多年来，这也是他第一次不在家里过中秋节。
一家人吃着晚饭，一边听着母亲聊村里各种新鲜事儿。说话间，手机响起来了，是儿子打来的。我把手机递给母亲接听，儿子说他在学校和同学一起过中秋节，他也想家了! 其实，孩子就是父母唯一的牵挂，不管孩子深处何方，父母的牵挂就跟随在哪里。距离是阻挡不住浓浓亲情的，融入了血脉亲情的心是永远在一起的。
今年的中秋没有看见月亮，我的心中涌起了一阵莫名的惆怅。老家变了，失去了昔日的繁华与热闹。随着新农村建设的推进，好多人家都把新房建在村口的那片空地上了。村子里空荡荡的，只留下一排排的老房子，一切显得尤为凋敝，尤为冷清。遥想当年的小山村，每到这个节日，家家户户切菜剁肉，菜肴的香味儿沉浸在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这一切都保存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老家的秋夜很静谧，村前有一棵古樟树，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了。月光如水的秋夜，人们喜欢在古樟树下纳凉。老人们一手摇着棕扇，一手捏着小茶壶，说起一茬又一茬的陈年往事，夜幕中旱烟斗的火星一闪一闪的，格外有趣……当月亮躲进轻纱似的微云里的时候，古樟树下纳凉的人们开始散去，整个村子回归静谧。不久，男人们的鼾声，孩子们的梦呓，偶尔小狗小猫的叫声组成了一首美妙的乡村夜曲。月光依旧，繁星点点，古老的山村沉沉入睡了，在迎接一个新的黎明的到来——这就是我记忆中的故乡!
夜深了，我们睡在老家的卧室里，卧室里还留有我们当年生活的气息。不经意间，月亮的影儿依稀出来了，一缕清幽的月光斜斜地映照在窗台上。我披衣走出房间，爬上楼顶，望着遥远的夜空。月亮终于上来了!她冲破了轻纱似的微云，依旧挂在老家的上空，把她的无限柔情撒向人间。故乡的月光是那么的皎洁、清朗。皓月当空，睹月思人，此时，我的内心不由地发出一种感怀：人是故乡亲，月是故乡明!
（江西 张文锋）
张文锋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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