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人已乘黄鹤去：怀念我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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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6-11-15 10:28:18 来源：微富平浏览量：

前段时间休假回家，放下行李箱之后，习惯性地想去隔壁叔叔家看看奶奶，都走到了大门口，才突然想到，奶奶已经不在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我，心中顿时有怅然若失之感——以前回家，第一件事也是去叔叔家看奶奶，老太太虽然因为中风口齿不清，但铁定会张口含混不清地问我：对象回来没？如果我听不清，她会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直到我给出答案。

    再往前几年，奶奶还没有中风，我也还没有毕业，所以那时候奶奶还不太关心我嫁不嫁得出去的问题，每次回家，老太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身上摸出一串钥匙，打开墙角那个从我记事起就存在的、已经斑驳不堪的大箱子，从里面一件件往出取东西，有已经有点粘乎乎的琼锅糖，有我只爱吃其中的青红丝的水晶饼，有时候还有过了保质期的牛奶……满满当当摆一桌子，不停地招呼我快吃。

    然而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2013年的初秋，正在成都实习的我因故回家，去看奶奶的时候，她正坐在叔叔家门口发呆，彼时的奶奶刚刚从医院回家没多久，因为突然中风，她只能依靠轮椅行动，连含糊不清说句话也没办法做到，我说奶奶我回来啦，她只是无力地动了动嘴唇，然后老泪纵横。

    之后的一段时间，离家在外的我陆陆续续听家里人说起，奶奶对于自己从此之后都无法自由行动这件事迟迟不能接受，时不时会闹闹情绪，搞得病榻前的一众儿女甚是惶恐。再后来，奶奶的坏情绪不再那么多，她开始好好吃每一顿饭，也会主动要求下床做一些简单的运动，相应的，病情也逐渐好转，甚至某一次我归家，奶奶竟然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叔叔家挪到我家，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百来米路，但是却带给了我不小的惊喜与感动。

    很长时间之后，我才理解了奶奶那天的泪水——一个要强了一辈子的人，终究还是无可避免的疾病缠身，慢慢老去，连吃饭都需要别人的帮助，甚至想跟孙女打声招呼都力不从心，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一种折磨。

    是的，奶奶一直是一个要强的人。20多年前，在村小学当教师的爷爷因为意外突然去世的时候，四个儿子中，除了大伯刚刚成家，其他三个都还未成人，而爷爷也并没有留下什么家业，孤儿寡母的，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过。树挪死，人挪活，当时很多人都觉得奶奶肯定会改嫁另寻出路，但奶奶却让这些人大跌眼镜：在物质极度匮乏的情况下，奶奶不仅将几个孩子都拉扯大，还给他们都娶了媳妇、盖了房子，让我的父亲以及两个叔叔并没有因为少年失怙而人生惨淡。

    记得读中学那几年，我心里对奶奶是有点距离的，觉得跟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姥姑、外婆比起来，奶奶的性格着实有些古怪，实在算不上个容易亲近的老太太，有时候跟自己的儿子、儿媳妇都会因为一点小事闹别扭，脾气也倔，几个儿子都提出让奶奶跟着自己一起生活，但老太太死活不愿意，说是在老屋里呆惯了，谁家也不愿意去，甚至前两年前，做饭已经十分不方便的奶奶还是坚持自己在老屋里生活，没办法，我们只能每天轮流给奶奶送饭，记得那时候，饭做好了，我刚坐上饭桌，妈妈就会说，你先别着急吃饭，给你奶奶先把饭送过去。不情不愿的我只好端着妈妈换着花样做的各种饭食送去给奶奶，尤其天气不好的时候，心里更是埋怨奶奶非要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

    后来，去了外地读书，送饭的差事就不归我了。离家远了，经历的事情多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也能理解奶奶的古怪和倔强，我想，在那样的年代带着几个孩子艰辛度日，任谁也会被生活磨得不再那么温润柔和，再往深一层说，如果没有奶奶的倔强，我们的生活或许根本就不是现在的样子。

    离家的日子，跟家里打电话的时候，经常也会跟奶奶聊几句，老太太无外乎就问问天气怎么样啊，什么时候归家啊之类的琐事，竟也让我觉得莫名亲切，少年时的隔阂慢慢就淡了。回家的短暂时光，也不再天天疯玩，有时候没事就会去奶奶那里坐坐，祖孙两个人，一坐就是小半天，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的拉拉家常，觉得日子都过得慢了。

    越来越能感觉到，最近一两年，慢慢老去的奶奶身上那些棱角仿佛也被时光带走了，在这个世界上行走了八十年后，奶奶终于变成了我少年时最喜欢的那种温和的老太太，不再轻易地发脾气，脸上经常带着恬淡的笑，更多时候，都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着，然而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种温和中，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

    去年年前的某一天，一大家子人去县城办年货，留爸爸一个人在家照看奶奶，中午，爸爸在家族的群里发了一张照片：院中，奶奶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笼着手，晒着冬日里少有的暖阳，一脸安详。爸爸说，看，老太太在晒太阳。妈妈打趣地说，看看这人有多嘚瑟，老娘晒个太阳他都要晒一下，大家哈哈大笑，叔叔说，还有个娘能让我们嘚瑟，多好。

    对啊，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还可以嘚瑟好长时间，虽然奶奶垂垂老矣，但毕竟是个生命力顽强的人，之前被下过好几次病危通知书，甚至有一次儿女们都开始着手准备后事了，老太太却又挺了过来。所以，那个春节，我们依然热热闹闹地度过，年夜饭的时候，奶奶还坚持要给我们这些都已经不是小孩的孙子孙女发压岁钱，我也曾私下跟母亲说，真好，奶奶又熬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天。

    春节过后的3月8日，我去新单位上班的第二天，如每一个忙碌的早晨一样，收拾完毕急匆匆正要出门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看到来电显示我的心蓦地一紧：妈妈一般不会这么早就打电话给我，别是出了什么事。接通了电话，果然，妈妈说，你奶奶昨晚没了，你赶紧请假回来吧，送你奶奶一程。

    我楞了一下，然后跟妈妈说“好”，就挂掉了电话。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过完春节离家的那天，我没去跟奶奶告个别，以前每次离家，都会去跟奶奶告别的……

    离家尚不足月的我再次归家，一个月前的欢乐祥和已恍如隔世，迎接我的，是在春寒料峭的夜里晃荡的白色灯笼和披麻戴孝的家人。夜里凌晨一点多，刚到家的我跪在奶奶的灵柩前烧纸的时候，眼泪终于一颗颗落下。爸爸说，别太难过了，老太太走时没什么痛苦，是在睡觉的时候安安静静地离开的。

    3月7日晚上，儿子、儿媳以及小妹妹都在奶奶的房间里聊天，奶奶如往常一样，静静的半躺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儿孙，九点多的时候，奶奶说累了，便打发了众人，人散后，奶奶很快沉沉睡去，正在给火炉里加煤的爸爸突然听到奶奶原先均匀的呼吸突然沉了一下，心下一惊，喊了一声“娘”，急忙上前查看，彼时，奶奶已经离我们远去了。

    这让我更加确信，我要强了一辈子的奶奶，在暮年的时候真的变成了一个安静祥和的老太太，连离开，都这么静悄悄的，却又让我们猝不及防。

    送走奶奶之后回京的旅途中，我想了很久，然后告诉自己，不断地遇见、分别，是人生的常态，不必太忧伤。之后的日子里，我也确实如往常一样，认真工作，好好生活，相信过往已逝，未来可期，日子并没有因为奶奶的离开而有所停滞。但是总有那么一些瞬间，莫名地，我会很想念那个总是含混不清地问我有没有带对象回家的老太太，然后，慢慢湿了眼眶。

    以前，在知乎上看到过一个问题：离开，是怎样一种体验？对彼时的我而言，离开是惨烈的，是看见深爱的人转身渐行渐远时的撕心裂肺与绝望无助，然而，奶奶离开后的这六个月里，我慢慢了解到，这世界上还有另一种离开，最初的时候，不会让人觉得惨烈，也没有刻骨铭心，但却能在余生漫长岁月里的某些瞬间，带给你绵长的心痛，让你明白，有些人，原来一直不曾真的离开。

    作者简介：秦川，90后妹子，陕西渭南富平齐村镇人，现为北漂一族，媒体狗。

责任编辑：费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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